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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冰散文——樟香

发布时间: 2017-04-05 点击数:0



有时候,回忆是一种气味。

比如樟丸,书箱里,衣箱里都有,而如今,连书箱和衣箱本身都没有了。

我只记得那个衣箱子,樟木的,里层放着两床上好的大花缎面,“大花”是牡丹还是芙蓉,有些记不清,只记得缎面很少用,母亲有些舍不得,其实放着放着也旧了,时间会给任何物体上留下刻痕。

缎面之上是父母的呢子大衣,正式场合穿,但回想一下,正式场合非常少,所以平时也会穿。冬寒的时候笔笔挺挺,暖暖和和,觉得非常帅,我当时就想,长大以后也要买一件。

大衣有樟丸的清香,非常好闻,贴近父母身边也非常好,衣的荷包非常暖和,我想,好日子都这样过去的,不经意间,隔山隔水,只有樟香留在记忆里,除了馨香,竟然还有丝许的温暖。

其实张爱玲也说过:“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,那就是樟脑的香,甜而稳妥,像记得分明的快乐,甜而怅惘,像忘却了的忧愁。”

我记取的“樟香”分明都是快乐的,忧愁从何而来?

我出生的地方有一棵樟树,几人环抱,挺拔入云。我回去的次数不多,但每次去,树都在,人或许不大容易记得一棵树,但每次去,我都要对它驻足。

近夏的香樟,非常好,远远看去有一层绿翳,旧的叶子刚落尽,有人会记得樟树在春天落叶,落叶的同时,他稠密地开着浅白色淡若无质的花,香味弥散开来,弥散到无形,渺渺地会随风去。

这树也太高大了,风虽然穿来穿去,人却容易束缚,你不得不记起它,它是一名老者,一言不发,却又张弛有度。樟者,因为沉郁,所以懂得。有馨香的树木真是了得,骨子里的高雅清洁,即便是一段细木的清香也不会被时光湮没。

樟的内心或有一种郁结。

樟是江南的树,这“结”是江南的烟云所凝。

樟者,树皮紧密,有细密的纹理,“纹樟”之解,好做文章。实则古人写樟树的文章极少,他们用“桑梓”代故乡,也写江南的竹子和桃花,但往往忽视这故里村口最大景观,想来樟的一言不发,真是容易让江南这些大诗人忽视了。

樟香是一段素香,我看过北方的槐,南方的榕,都有这种气度。宋代诗人王十朋写过的丁香花也很像樟花的味道:“无意争先,梅蕊休相妒,含春雨。解愁千绪,似忆江南主”,可惜,香樟,这江南的云翳,全被诗人埋没掉了。樟花恰似丁香,它不像其他花,因风骨,因艳丽,因娇柔,而被人欣赏,它一盛开,很奇妙,芬芳也在,平和也在,清净也在,繁华也在,很中庸,也很霸道。

被诗人忽略的香樟却成了木匠的宝贝。

我们乡下人管木匠叫“博士”, “博士”是个受人尊重羡慕的行业,人们像尊重教书先生们一样尊重“博士”。“博士”们善于识木,治木。樟木是很好的材质,碗橱不能做,怕串味,但箱,椅,凳,柜,床,窗,门,架,无不可用。最简单的是把樟树锯平,做个圆木砧板。

最好的樟木用来制作箱子。说起箱子,可有讲究,樟木箱子沉实厚重,整板一块最好,在江南,这可不是件易事,百年以上的樟木虽然多,但如果不是自然枯死,谁舍得对它们下手啊!樟木箱子可是好东西,据传旧时江南大户人家,若生女婴,辄植香樟于庭院,女儿到待嫁之年,香樟树也长成。媒婆于院外看到此树,知有女待字闺中,便可来提亲。女儿出嫁时,家人要将树砍掉,做成两个大箱子,并放入丝绸,作为嫁妆,取“两厢厮守(两箱丝绸)”之意。十年香樟成木,百年白首相约,千年古风相传,乃铸两厢厮守。樟木箱,从旧时开始,便是江南一带女儿做陪嫁的器物,此风俗流传至今。

香樟大约朴实无华,却又暗藏浓郁,我以为那些一段段馨香就是一段段光阴。只在江南,樟木箱才有了女儿的脸面和颜色;只在故乡,“博士”们才是受人尊敬的,床凳桌椅才会四平八稳,方正文雅;只在童年,樟香才是人间俗世,温情无比。

樟香,真是一段好光阴。